Summary/不過艷陽時節離冬天仍然很遠,於是他潤了潤聲音,誠摯卻又不誠摯地回答,「好的,我也愛你。」
瀧澤在公寓中獨居,住的地方看起來人性寡淡,整個家的顏色都是灰白色系,餐廳、客廳、臥房、廚房、浴室,幾乎是一般住家的標準配置。不過冰箱很大,看起來能冰進一個人,瀧澤有時會坐在冰箱前面發呆,比劃著是誰比較適合躺進去(但其實只是因為買的菜多罷了)他跟隔壁的七井家認識許久,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拜訪,但每每來時他都想,或在發呆時他就想,要不我們來吃個人吧,我也想吃吃看那是什麼味道,找個沒人認識的衰鬼砍成碎片,把他殺當作陽壽已盡。
不過他們都不是那種系列的怪談,他們收取一些代價,但並不吃人。他們還是正常生活,春夏秋冬沒有什麼不同,冬天尤其接到七井淺生的電話:瀧ちゃん?親愛的瀧ちゃん,我們要餓死啦⋯⋯七井柊日的聲音比較遠,但也不算不近,就像是兩個人都靠在話筒邊。瀧澤想,雙生子就像這樣嗎?就是每一通電話都像環繞音效這部分。他沒好意思說出口,把冰箱裡剛買回來的菜拿出來,今天總算不煮鯖魚了,打算要做漢堡排。如果要再處理魚刺,他發誓就要多哭一點,讓路上的無辜人類擁有「出意外還是幫忙弄魚刺」的邪惡選擇題,聽起來真可愛。
雙胞胎口味不同,所以還要另外準備蔬菜,不過這不是什麼問題,家裡蔬菜很多,並不怕被這麼吃,主要是鹽巴的量拿捏不好。瀧澤家有一大片落地窗,夏天從外面落進來的陽光很漂亮,陽光與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形成了明顯的隔閡。他的皮膚蒼白,刀刃從未鏽蝕,在陽光之下一切解剖融化,變成一灘泥巴般的血肉落在地上,發出「撲——撲。」的粘膩聲響。但爬回黑暗之中他又好了,他又變回從前美豔動人的少年,想著要去隔壁找朋友,青春無敵。
按下門鈴之後是七井柊日來應門,瀧澤忍不住想,他這樣把大門打開,不就除了自己,還迎進了熱烈的蟬鳴嗎?冷氣些微的運轉聲從裡面傳出來,新聞報導說今天降雨機率零,會是個好天氣。瀧澤帶著微笑說那我就打擾了並關上門,這時蟬鳴消失無蹤,安靜無聲,彷彿它們才是被關在人世間外面的鬼。
他沒有看別人房子的興趣,主要還是拜訪的夠多,大概知道一些狀況。雙胞胎從不阻止他動用廚房(還貼心地告訴他哪些東西放在哪裡,真是幫了大忙)七井淺生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時候顯然已經換下睡衣,「瀧ちゃん?我真高興看到你來作客!這樣的話,我們的午餐就又有著落了。」
瀧澤不禁想起他還在自己家時的想法,不過現在全忘了,或是沒機會說出口,主要是吃下去的話,那就是害人的怪談了,勝一郎くん肯定不會想看到自己變成這副樣子的。七井淺生看著他,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那樣,抬起了手並撫摸他的側臉,「沒關係,死去的人類看不見你的罪過⋯⋯他不懂你的好,也沒辦法永遠陪伴你,所以你不用隱瞞你的一切想法,是他的錯。」
蟬鳴聲回來了,像是熱烈的掌聲,恭喜他脫去那副矜持,留下赤裸的本性。瀧澤輕輕地說,我沒有本性,我的本性就是對一切都抱持著希望與絕望。事到如今,艷陽下的七月天把他蒸曝,變成了稀薄的影子毫無退路,高麗菜甚至還沒退冰,兩個人就那麼面對面地站在一起,誰都沒有移動的想法。隔了一陣子,瀧澤問七井淺生,「淺生,愛是什麼?」
面前的少年不假思索地回應道,「就是一切暴露的情緒根源,你的一切情緒都是愛的呈現。比方說,我愛你哦。」瀧澤的眉毛輕輕挑起來,並且顯現出無盡的無奈,像是知道七井淺生想要什麼:自己當然可以配合,但不見得每次都想。譬如清瀨勝一郎的忌日,早就想不起來的某年的秋天,常青樹都被戰火燒的毫無生機、一片灰燼,理所當然地並沒有楓葉飄落,只有血和枯萎的花,往往那天他就不想、不能也不會『愛』任何人。
不過艷陽時節離冬天仍然很遠,於是他潤了潤聲音,誠摯卻又不誠摯地回答,「好的,我也愛你。」七井柊日在此時從客廳移動到這裡,聽見這番毫無意義的對話也沒做什麼反應,只是輕輕地將下巴放在七井淺生的肩上,不管是什麼樣的呼喊,都帶有一種距離的隔閡。於是瀧澤轉而問七井柊日,眉間帶著一絲憔悴,方才虛假的誠懇彷彿在一時之間被千絲萬縷給壓垮,「愛是什麼,柊日?」
七井柊日沒有張開什麼血盆大口,也沒有講出什麼可怕的話,因為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,所以他只是非常普通地回答道,「就是你想的那個樣子。」
瀧澤想,那愛不就是什麼都沒有嗎?